棉花糖是甜味儿の

梅子黄时雨(八十二)

  战后的金陵城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,直冲天灵盖,让人忍不住想加快脚步逃离。街道上更是一片狼藉,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腥红血迹,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几日前的残酷与可怕。这场因誉王猜忌之心挑起的战争,最终以其束手就擒为结束。上位者之间的明争暗斗,给平民百姓带来了不可磨灭的苦难和伤痛。人人身不由己,被迫裹挟其中,轻者破财,重者殒命。世事沉浮,诸事难料。昔日繁华热闹的金陵,朝夕之间几近变成废墟,任谁看了都不禁摇头,唏嘘不已。

    与街道一墙之隔的苏府大宅,也未能在这场纷扰中幸免于难,放眼望去,满目疮痍,但此时没人在意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门紧闭的陶然馆,迫切希望从里面传出好消息。

    “飞流乖,我和景睿一起陪你回去。咱们换身干净衣裳再来好不好?你瞧瞧自己,满身满脸的血,看着让人心疼。我知道,你担心小蜜蜂,只要飞流乖乖听话,小蜜蜂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!”如兰被人抱回来时,飞流就在一旁看着。梅长苏怕他进去控制不住情绪,再冲撞了如兰,特意将其拦在了门外,委托言豫津和萧景睿照顾。他俩原本发愁控制不住飞流,没承想这孩子一反常态,非但没有嚷嚷着要跟进去,反而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,任谁来劝都不走。

   “你告诉飞流,是不是我听话,去换上干净衣服,小蜜蜂就能,让我带着飞飞飞飞飞飞了?”

  言豫津和萧景睿对视一眼,心中五味杂陈,不知如何回答。晏大夫给如兰仔细检查后忍不住摇头,据他所言,本来五姑娘从城墙上摔下就相当于送了半条命,那顾廷烨又狠心对小姑娘上手动粗,再加上文炎敬的惊吓,几番折腾,就是男子恐怕也承受不住,何况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?现在如兰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,光是血水前前后后不知倒了多少。要不是靠着上好的人参以及其他名贵药材吊着气儿,恐怕连几个时辰都撑不过。照这种情况,想要救人,无异于从阎王爷手里生抢,简直难如登天。

   “小五~五妹妹~你可千万别吓唬淡云嫂嫂,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吗?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?”韩大娘子刚被接回,还没来得及休整,从蒙大统领那里得知消息后就直奔陶然馆。她进门看见如兰奄奄一息地在床上躺着,眼泪夺眶而出,哽咽难言,嘴巴几度张合又不知从何说起。上回宫羽一事,如兰已是元气大伤,这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!早知道让五姑娘出城送信能落得此番下场,韩淡云宁愿拼死一搏,也绝不会让她受此折磨。蒙挚在一旁瞧着更是窝火,水灵灵的小姑娘被生生折腾地近乎送命,天杀的顾廷烨当真是够狠心肠的,此仇不报,他誓不为人!还有那该死的文炎敬,蒙大统领现在都快肠子悔青了,当时就该一脚踢死这个畜生,省得再来祸害别人!

    再说梅长苏,他站在韩淡云旁边,虽未言语,但从脸上的严肃神情可以看出其内心的紧张和不安。晏大夫所言非虚,如兰从高处坠落,饶是被蒙挚有心推了一把,用来延缓下坠速度,但是在惯性作用下,体内的五脏六腑还是受到了重创,致使口鼻不时出血,寻常止血药物治标不治本,不可能让情况好转。梅长苏难得失了分寸,在屋子里急的来回踱步,眉头就没下来过。他纵横江湖十几载,经历过数不清的大风大浪,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,可唯独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如兰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,自己偏偏束手无策。老天爷似乎存心与之作对,不然为何要将至亲所爱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夺走?不过这次,梅长苏卯足了劲儿发誓要与老天争上一争,从前种种悲剧绝对不能再次上演,于他而言,如兰就是他的唯一!

  此前一直守在门外的长随不知何时推门而入,脚步匆匆忙忙,似是有要紧事禀告。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行人,黎纲打眼一瞧,看着像是宫中的女使,其中有位极为显眼。此人头戴帽纱,身着素衫,体型瘦削,通身气质与周遭不同,不像是普通医女。容不得他往下细想,长随已走至梅长苏跟前,弯腰低头拱手向自家宗主轻声回话。“宗主,靖王殿下派人来说五姑娘伤势沉重,府中只靠晏大夫怕是忙不过来,所以特意为五姑娘请了旨意。陛下念在宗主护卫九安山有功,应允给您派来一位女医正,好助五姑娘一臂之力。”

  梅长苏闻言一惊,转瞬心中暗自有了计较:九安山一战,自己一战成名。梁帝如今存心拉拢自己,来为景琰日后铺路。毕竟太子和誉王倒台,宁王又身体欠佳,登不得大宝,他手中只有靖王可用。宫中女医正不是没有,但谈不上医术精湛,寻常小病可治,大病定是难医。梁帝心知肚明,为何还要出此下策?除非是!电光火石之间,梅长苏猛然抬头,见那女医正已进了内室,“长随,你在门口守着,没我的允许,谁都不能进来。另外,文炎敬人呢?这回看好了,再出意外唯你是问。”

   “宗主放心,文炎敬已被生擒,刚回来飞流就废了他的右臂和左腿,只留下半条命,在柴房捆着跑不了。”长随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,先前黎纲交待过,说五姑娘在调养身体,宗主不许府里见血,破了姑娘的福气,文炎敬关在地牢,要小心看着。他当时忙于府中诸事,恨不得一人掰成两半用,哪里有功夫成天往地牢里跑?所以交待底下人处理此事,隔三差五向他汇报即可。

  那天底下人来回话,说是文炎敬已两三天不愿进食,看样子应该是不想活了。长随当时也没多想,生怕他死在府里,平白地给五姑娘添晦气,遂安排人连夜将文炎敬送出去,好让其自生自灭,也不算苏府动的手。他原本打算第二天把此事说与黎大总管,结果不巧,中途被旁事绊住没来得及,后来想说又碰上黎纲陪着宗主离府,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下来。现在回头再想想,整件事情漏洞百出!不说旁的,单凭文炎敬吃苦受罪那么久,都咬牙挺了过来,足以见得求生欲的强烈,怎么可能会自己闹绝食来结束生命?俗话说:有钱能使鬼推磨,他定是摸清了长随的行事风格,私底下买通小厮,两人里应外合,最终逃出生天。如此拙劣的布局,若那时有心留意,其中关窍不言自明。可长随偏偏没注意,自作主张放人出府,让其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,也算间接害了如兰。旁人不知内情,长随自己清楚,他心里有愧,深感对不住五姑娘,暗暗发誓只要姑娘能好起来,让他做什么都行。如兰要真有个三长两短,就是宗主不说,长随也觉得没脸再在府里待下去,若是可以,他甘愿以命换命。

  “苏先生,女医正说五姑娘的内伤极重,大口往外吐血,根本止不住。现在鲜血几乎染了整床,情况怕是……要不好。为今之计,若要救人,只有放手一搏。苏姑娘是您妹妹,她让先生拿个主意,白玉丸到底是用还是不用?”皇家礼仪森严,女医正看诊,里屋只许留宫中女使和韩大娘子,其余人等皆得在外等候,有事可通过女使传话。

    白玉丸,顾名思义,色如冬雪,状似圆玉,因此得名。止血散瘀,生津润肺,静气安神,效果奇佳,千金难求。它虽药效强劲,但副作用避无可避。或是失语,或是眼盲,或是痴傻,毫发无伤者,屈指可数。正因如此,若非走投无路,医者断断不敢贸然用药,需得经过亲属应允,以防之后产生纠纷。

  五姑娘危在旦夕,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,可任谁都不好在此时开口,屋内一时安静下来。蒙挚心系如兰,也知道做这个决定对梅长苏而言过于艰难。九安山事变打乱了原有计划,之前大半心血全都得推翻重头再来,梅长苏身上的担子犹有千斤。恰逢如兰出事,靖王那边还正是用人之际,他实在是分身乏术。像是看出了梅长苏的犹豫,蒙大统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难得正经:“苏先生,依我所见,白玉丸凶险不假,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,咱们还是先把人救回来,其他的以后再议。总归五姑娘还能活着,你还能每日看见她,那就是好事。”

  “苏某只求小五活着,不计后果,请女医正安心。”梅长苏背在身手的右手一直没松,蒙挚说的其中利害他岂会不知?道理都懂不假,可他哪里舍得如兰再承受额外痛苦?短短半柱香时间,梅长苏备受煎熬,几番犹豫,寥寥数语藏于口中,说出时声音微微带了颤音儿,他心里是真的害怕。碍于外人在场,梅长苏不好多说其他,“另外,请给小五也带句话。你就说:苏哥哥和飞流以及府里众人,会一直守着她,不会丢下她,永远陪着她,我们都在门口。”

  交待完宫中女使,梅长苏脸色发青,神情阴郁,“蒙挚,顾廷烨谋反被抓,陛下点名让你看守,你可得仔细安排,不冤枉好人,也不能放过坏人。”梅长苏纵横江湖多年,扪心自问,算不上良善之辈,不然早已死了多回。身在江湖,陷于纷扰,不可自拔。为人处事,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人若犯我,我必犯人。既然顾廷烨胆敢下此狠手,那梅长苏自然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让他也尝尝个中滋味儿。“我之前派人查过,他并未娶亲,只有一个外室朱曼娘,前两年丢下俩孩子自行离去。这俩孩子身份低微,估计入不得族谱,岂不是便宜了顾廷烨?你想想法子找到他们,我自有用处。”

  “原来顾廷烨还有俩个小崽子呢?老子正愁找不到人给五姑娘报仇!你大可放心,我就是把金陵城翻过来或者是掘地三尺,都得给他们揪出来!顾廷烨这个王八羔子,他吃了熊心豹子胆,对我们五姑娘动手,我岂能轻饶?”蒙挚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,脾气本就冲动,点火就着。他越说越气,越气越烦,“刚才长随说飞流把文炎敬那晦气东西胳膊腿儿卸了不是?这还不够,等五姑娘脱离危险,你看我怎么收拾他?人傻心不傻,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占咱们五姑娘便宜,那手干脆别要,剁了喂狗!长随,把人给我看住了,得留着给顾廷烨送份大礼!”

  里里外外忙活了几日,在宫中御医和晏大夫的共同努力下,总算是将如兰从鬼门关拉了回来,不过人还尚未苏醒。梅长苏悬着的心放下了些,不管怎样,小五挺了过来,她还活着,自己还能日日守在她身边,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,那么所有的付出就都值得。他知道从宫里来的女医正的身份,宫中眼线众多,不能亲自道谢,一切尽在不言中,静待来日方长。

  “小蜜蜂,飞流给你擦手,你要乖乖的。”飞流懵懵懂懂的,也不是一点不通人事,他日日来陶然馆守着,或是给如兰喂药,或是洗脸擦汗,或是趴在床边自言自语,一坐就是一天,就连梅长苏都劝不住。除了梅长苏等亲近之人,飞流不许任何人接触如兰,只要生人靠近,他立刻神情严肃,精神也高度集中,大有一副随时动手的架势。

   “苏哥哥,飞流不乖,去打猎。”飞流给如兰擦完手,突然眼眶红了,朝着梅长苏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,连头都不抬。梅长苏赶紧伸手去扶飞流,这孩子认死理,好钻牛角尖,必须给他解释清楚,“飞流没有不乖,苏哥哥不怪你,小蜜蜂也不会怪你。是苏哥哥要带着飞流去打猎,苏哥哥没有保护好小蜜蜂,才让她受伤躺在这里。不是咱们飞流的错,飞流是最听话的好孩子!”

  好说歹说,飞流才露出点笑模样,愿意起来说话。他轻轻地用嘴巴呼气,去吹如兰额头贴纱布的地方,一边吹一边和梅长苏念叨,“飞流给小蜜蜂吹吹风,她不疼。飞流的冰糖葫芦都留给小蜜蜂,起来起来起来……”梅长苏瞧着眼前一幕,心里既欣慰又难受,他伸手细心地给如兰掖了掖被角,看向小姑娘的眼神里饱含着无限温柔,“小五,苏哥哥知道,这次你受了委屈,所以累了想休息。苏哥哥和飞流会一直守着你,不管何时,不论何地,你在哪我们在哪,我们永远不会弃你不顾。在我的心里,小五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,谁都不能代替。”

  与此同时,苏宅门口闹哄哄的乱作一团,据说是有人闹事赖在门口不走,嚷嚷着要见梅长苏。门口守卫和他说明情况,近日府中有要紧事,所有来客一律不见。倘若事情从急,可三日后再来,那天是初十,府中有远客到来,或许能见上宗主一面。门口那人一听,急的原地打转,吵闹着要硬闯,守卫自然不愿,一时场面难看的不行。小厮们看那人似是不要命般往里面冲,生怕真闹出事来不好收场。五姑娘成日里病着,宗主三令五申不许见血,为姑娘积德行善,他们可不敢破例,只好去回禀黎纲,请他来处理此事。

  “这位公子,我是苏府的管事黎纲,府中诸事由我负责。瞧您看着面生,不像是我家主人的旧友故交。倒不知因何匆忙要见苏先生,他近来事忙不得空,我可代为转达。”黎纲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,确定眼前之人他没见过。此人作布衣打扮,浑身书卷气息,不像是会随意与人冲突。他留了个心眼儿,看后者如何应答,万一真是有要紧事,也好及时解决。

   “黎大总管,您不必客气,小生姓柳名平字叔原,今日前来是受人之托。前些日子金陵内乱,小生无意中与府上的苏姑娘相识,中途突遭劫匪,她在破庙中舍命救我,临走时悄声托我给她兄长送去一件东西。”柳叔原下意识地捂紧了衣袖,说话时都没松手,“苏姑娘说她叫苏小五,兄长名苏哲,还说整个金陵城只有一个苏府,临走前请我务必把东西亲手交到兄长手上。所以烦请您帮我带个话,等东西物归原主,小生绝不多待。”

  事关五姑娘,黎纲格外重视。他对如兰的关心不输飞流,但碍于礼数不能日日探望,只好在旁的事情上出出力。柳叔原说的言之凿凿,黎纲半信半疑。“既然如此,那便请柳先生和我走一趟,一切等见到苏先生再说。”黎纲带着柳叔原进了前厅,还未来得及禀告,就听见里屋传来蒙挚兴高采烈的声音:“我告诉你啊,老子将金陵城翻了底朝天,皇天不负有心人,心血没白费,总算是找着了那俩小崽子连带仆人。接下来怎么办?说实话,俩孩子挺可怜,还没廓儿大,被吓得直哆嗦,我还真下不太去手……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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